太魯閣號事故後,曾經的媒體工作者觀察
2021年的清明連假並不平靜,4月2日上午發生嚴重的台鐵太魯閣號出軌事故,撞碎了許多家庭的幸福,也讓無數台灣人心疼。當時我也早已在台南老家休假,但每當轉到新聞台,看到的卻依然是歷來國內媒體為人所詬病的老問題。
除了跟進官方調查,更多的卻是煽情與血腥
本應愉快的連假第一天,搭上列車準備回到老家掃墓,或與家人相聚,卻因為一輛滑落邊坡的工程車,導致嚴重的事故。我們的確在乎,也想知道如此重大的事故究竟為何發生,問題出在哪裡。
然而新聞報導的,除了跟進公部門的調查過程外,更多的卻是拍攝罹難者家屬痛哭失聲,或是透過「翻攝」罹難者在社群媒體上留下的照片、貼文,公開,甚至未必正確地訴說逝者生前的故事,煽情到讓人看了更加不捨。更讓人不舒服的,還有諸多圖片、文字赤裸地闡述事故現場畫面,即使只是透過文字與記者過音描述,都足以觸發一般人的負面情緒與不適,顯然有違通傳會(NCC)在事發隔天提醒媒體自律的呼籲。尤其電視台二十四小時幾乎不間斷的播送,加上網路平台隨時可以點閱,更足以讓多數並未親身遭遇的觀眾感到情緒低落,甚至進一步帶來替代性創傷的危險。
求快卻查證不足,抓戰犯往往先於事實
這次事故再次反映了媒體的老毛病,因為重大事故發生時,謠言、耳語經常比查證、調查中的事實來的更加吸引人。此時媒體如未能善盡最基本的查證及多方確認消息之責,找到消息就報,甚至只是在網路上爬文、蒐集網友說法改寫成報導,雖然是趕上了即時性的要求,卻可能錯誤百出。
太魯閣號事故發生以來,最大的一起烏龍,恐怕是媒體拍攝時,誤將傷勢較輕,順利逃出車廂、走往高處查看情況的乘客描寫為造成事故的工人之一,使其遭到抨擊與檢討。這往往也反映了媒體,乃至一般人時常在重大事件發生時,急切地希望找到「應當負責」,「被大家責難」的對象,然而卻也在媒體市場競爭極為競爭下,為了求快、吸引最多眼球,而一步錯,步步錯,宛如找到了造成事故的「兇手」後,事件就能落幕,卻沒能試著更深入地討論其他問題。
究責確實必要,但應避免無根據的臆測,更不宜抱持陰謀論
確實,大家會想知道如此嚴重的事故究竟從何而來,然而事發以來,有關單位仍在釐清事發原因、牽涉的相關人士時,我們卻能從新聞看到像是「工人冷眼旁觀」,這類基於「看圖說故事」的報導。更不用談一系列明明事件還在調查,卻挖出業者過往所謂「黑歷史」,這類未必與此事直接關聯的資訊,足以在媒體聳動、煽情的描繪下,讓觀眾看了更加同仇敵愾。
然而即便所謂的「冷眼旁觀」,或是過往業者的「黑歷史」都未必為假,但在事件尚在調查、還未明朗的同時,如此過於主觀、臆測性的描寫,都不是理想的新聞應當出現的內容。而基於怪力亂神,無事實根據的描繪事件,甚至陰謀論,更不應一再出現,讓當事人家屬,以及所有關心此事的台灣人感到焦慮。
對不起,我也曾是追著點閱率的媒體工作者
曾在商業媒體上班近兩年的時間,是一段很抽離自我,卻也看到許多現實面,而能快速成長的日子。我想我很難忘記,要我蒐集新聞當事人的臉書照片、寫下極為聳動的標題,或是把當事人貼上讓一般人看了都不太舒服的煽情,甚至遊走於色情邊緣標籤的主管,同樣是女性。
扯遠了,我想談的是,媒體的老問題,下標聳動、取材煽情,或是過度揭人隱私等等,有時真的不是基層新聞工作者所樂意的。標題是編輯,甚至位階更高的人所決定,不是撰寫內文的記者可以說了算。在大家追逐點閱、吸引讀者目光的文化下,我也並非沒受到影響,曾為了極高的點閱數據,而沾沾自喜。但仔細回想,卻又無比內疚,原來我也曾是媒體嗜血、揭人瘡疤文化下的一份子啊。
必須承認,目前作為小小上班族,也早已不在第一線媒體上班,我沒有能力,也沒有權力能輕易改變媒體生態。然而還是期待用書寫的方式,試著幫忙更多的人理解媒體在市場競爭極為激烈,電視越來越沒人看、網路又幾乎被臉書、Google賺走絕大多數廣告收益的同時,媒體真的很難賺錢,在為了求生、提升互動和曝光機會的狀況下,便演變成像是這類重大事故後,急著挖掘罹難者故事,或是獵巫、抓戰犯,這類最糟,也是最為人詬病的面貌。
如果可以,我們一起共同走過傷痛
心理學、諮商,或是社會工作等領域已有研究指出,過度接觸重大災難、人為事故相關資訊的人,即使並非真正直接受害的當事人與家屬,也同樣可能因替代性創傷而造成情緒低落,甚至過度焦慮,進而影響日常生活,或是健康。這時對多數大眾而言,希望對事件發展有基本瞭解是人之常情,但如果已造成心理上的焦慮和負擔,建議暫停收看電視、使用電腦或手機,以減緩事件對日常生活造成的影響。同時,也用自身的力量,透過減少收看、點閱抵制品質不佳的內容。
如果身邊親友正好是這起事件直接或間接影響的人,我想我很難提出具體建議,但相信可以與之一同難過、一同哭泣,不一定要急著鼓勵、催促其走出傷痛,因為每個人療傷所需要的時間、資源都並不相同。此時更重要的,是身邊值得依靠的親朋好友,最溫暖的陪伴和照顧。
雖然不一定能完全體會當事人,或是家屬的痛,但如果可以,我希望我們能共同努力,在能力所及的範圍,盡可能彼此幫助,共同走過這不平靜的假期所帶來的傷痛。